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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7章 春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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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嬸子折煞我了。”高信立誇張地拱手, 之後附身上前,小聲說:“其實以顧公子你的聰慧,當然也猜得出來。只是印證一下罷了。”

顧銛點了點頭, 小聲說:“是了,猜測是一碼事,知道就是另一碼事了。”

過去太久的事情就像一團亂麻,糾糾纏纏,纏纏繞繞,繞繞彎彎,彎彎曲曲, 曲曲折折。這許多的曲折裏有許多人的離合悲歡,哪一個都是活生生,鮮靈靈的,該細細說誰, 該略去誰,都要思量。就像那天橋下的瞎子說書, 你啥時候去從一半開始聽,前邊沒聽著的那些故事聽著聽著也能約摸出個大概輪廓。可要是想把這樣一樁案子拆開來從頭講, 總要找到個頭兒。就像繭,就一根絲,找到頭慢慢解,放才能順順當當拉成一條一目了然的絲線。要是胡亂揪扯就是一團糟。

“那就先說初十的事情吧。”高信立想了想,終是想到了一個頭。

安韶華喉嚨裏響了一聲,分不清是嗯了一聲還是只是咳嗽。顧銛倒是十分疑惑地看了過去,高信立卻垂眸似在想著什麽。

“初十本是宜州人, 姓劉,名字已經沒人記得了, 她叫過很多名字,想來名字也無甚緊要,還是叫她初十吧。開隆二十九年宜州連降暴雨發大水,莊家都毀了。她父母帶著幾個孩子逃荒,往永安京方向來。她母親本家應該有個親戚在永安京。可惜她母親當時已經身懷有孕,這一路逃荒風霜雨雪缺吃少穿的,孩子沒留住,她母親也累壞了身子,沒挨到永安京就沒了。逃荒的人死在半道上,好的還能有人埋,大多是扔在那兒等災荒過去官府來管。所幸當時她娘死那地兒離慈恩寺不遠,和尚們葬了她的母親。她父親也是個不立事的,竟從此心灰意冷,出家了。”

安韶華聞言看了高信立一眼,抿了抿嘴終還是沒憋住:“離鄉背井家破人亡,人間至苦不過如此。這種事情……”

高信立知道他要說什麽,撇了撇嘴說:“唯清莫不是因為陸中元幾句瘋話也起了那出家避世的念頭?人生在世哪個能順風順水?即便是滿朝文武,你見誰家沒掛過白燈籠?二皇子天潢貴胄元嫡長子,不也是自小離了娘?苦、難那都是前世的業障,今生還了便是了。初十她爹出家倒是斬斷了塵緣,可憐初十跟兩個哥哥在寺廟裏跟野孩子似的。若是父親還在,給人做長工幾年也能買一點地安置一家人,可憐他們兄妹三人,在廟裏長了兩三年,又趕上滄州蝗災。”

說到滄州蝗災,在座的三人都是心有餘悸。滄州本就離永安京近,滄州讓蝗蟲禍害了,永安京也受到了波及。當時安瑜駐兵在安水河邊,說河對岸的蝗蟲遮天蔽日,就跟一陣妖風似的,端的嚇人!慈恩寺在雲霧山上,好多災民都湧到雲霧山,據說災民所過之處寸草不生,樹皮草根,連土都有人吃了,真是……

“初十跟兩個哥哥算不上廟裏的僧眾,但是僧人也都知道她父親在裏面出家,再加上出家人慈悲為懷也就沒人為難他們幾個。廟裏還有一口吃的,也少不了他們幾個孩子的。”高信立說著,給自己倒了杯水。

“可災後便是疫……”安韶華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,看向高信立。

“可不,好容易蝗災過去了,瘟疫又來了。而且那年的屍瘟,就是從慈恩寺那裏開始的。”高信立說著,也跟著嘆了口氣。“也是該著他們一家倒黴,兄妹三人為了廟裏能收留他們,一直幫廟裏做些零活。災民來了之後初十幫著施粥,兩個哥哥幫忙照顧病人、埋屍。立碑。所以……”

“她哥哥最先染上了瘟疫。”顧銛垂眸接話,說完吸了吸鼻子,看向窗外。道場還在開,從窗戶望出去看不到什麽,但香燭的味道卻順著窗戶飄了進來。都說誦了經的香燭最是靜心凝神,可顧銛卻覺得這味道讓人心口憋悶,眼睛酸澀。

“不錯。廟裏原有一個會瞧病的大師,可當時大師雲游去了。一聽說有瘟疫,哪個郎中敢過去!初十也是個有主意的,自己偷偷跑下山去。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藥是帶回去了,初十把自己賣給了春意樓,活契,十年。”

“蝗災應該是開隆三十二年的事兒吧,十年……這應該還沒到啊。”安韶華捂著嘴咳了兩下。

顧銛摸了摸他的額頭,小聲說“讓人煎個藥吧。”

安韶華點了點頭,自己起身去寫了方子交給丫鬟。有多給了丫鬟一些賞錢,讓丫鬟出去的時候帶幾個麻糖回來給景和解解饞。

“聽我接著說啊。當時柳瀟瀟剛剛掛牌,點了初十做她的梳洗丫鬟。兩年之後給了初十五兩銀子,把她的賣身契一並放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顧銛開口,才發現詞窮“這,初九也曾經是個好人啊。”

高信立想了想,點了點頭“算得上義女子。”便接著說了。“初十拿回了身契,去慈恩寺找父親哥哥,才知道父親雲游去了,哥哥死了一個,另一個看中了她的五兩銀子,想用來置一塊地。”

“五兩銀子一塊地?”安韶華啞著嗓子說 :“永安京地價何曾這麽賤過?”

“不曾。所以初十的哥哥只是買了間屋子,給人家做長工。就這麽過了一年,把初十許給了一個老鰥夫做續弦,得了點嫁妝,置了塊地。”

“好歹也是安頓下來了。”安韶華說。

顧銛瞪大了眼睛看他,為了一塊地,把自己妹妹賣了,難道不讓人覺得寒心嗎?怎麽安韶華反而是這種反應?可再看看高信立,似乎也覺得初十的哥哥做的沒有錯。他沒有錯,難道是自己想錯了?

“初十可願意出嫁?”

高信立搖了搖頭,顧銛便皺起了眉。高信立卻緊接著說:“不知。定親不久,那個鰥夫突發急癥死了。加上初十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,人們覺得她不吉利,便沒人敢跟他家來往。後來又過了幾年,她兄長也雙十年紀,在鄉下雙十年紀還不成親……”

銜春親自端了姜湯過來,放下又匆匆走了。

“所以初十又讓買了麽?”安韶華說的是問句,語氣裏卻沒有意思疑問的意思。說完端起碗,把姜湯一口喝進去了。顧銛看他喝完,把自己的面前的碗跟安韶華的換了一下。安韶華沒說話,捉住了顧銛的手,放在桌下細細按摩。剛才顧銛起身時候身上那一陣響動,聽得安韶華心驚膽戰。近日潮濕,顧銛身上的傷只怕又要作亂。

“嗯,這回是當地一家大戶,姓趙。名叫——趙、春、吉。”

高信立說趙春吉三個字的時候一字一頓還緊盯著安韶華,顧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,想知道趙春吉有什麽典故。

“竟然是他。”安韶華放下茶杯,

“你說巧不巧?”

顧銛不知道怎麽回事,聽得心裏著急。趕緊捏了捏安韶華的手。安韶華唇角微翹,好心情地說:“想知道?”

安韶華喝了姜湯,卻感覺耳內一陣陣轟鳴,人也有些發暈。於是向高信立點了點頭,說:“你來說。”

原來又是一個案子。

趙春吉本是一個富戶家的庶子,幼年生母死了,嫡母是個大度的,他說想要行商,嫡母便給了他家當。他也是個有心的,娶了嫡母本家的一個侄女,論理也算是他的表妹。這個表妹家裏陪嫁了永安京的一間果品鋪子,趙春吉借著這個光居然能一下子把生意做大,成了當地數一數二的能人。唯一可惜之處,就是趙春吉四十多只有一個女兒,偏生還體弱多病。

趙春吉的妻子心焦於此事,四處找尋生子秘方,一大把一大把藥灌下去,兒子沒生出來,身子是真不行了。便生出了給趙春吉納小的主意。偏在此時,一對走江湖賣藝的父女倆到了那裏,那父親用一個鷯哥算命,算出來說他女兒命裏合該有八子,各個聰慧。話傳到趙春吉妻子那裏,自然是意動的。給那個用鷯哥算命的半瞎子父親置了個宅子養了起來,還買了兩個丫頭給伺候。女兒一頂小轎擡進來,成了趙府的小妾。

這小妾肚子也爭氣,三年抱倆,一兒一女。

幾年後,趙春吉嫡妻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來,人們都說是老蚌含珠,吉祥話地車載鬥量,整個趙家都眼巴巴地瞅著她的肚子。趙春吉嫡兄家嫂子是個全人,怕胎不穩親自過來陪著。嫂子還帶了自己家嫡孫,七歲了,跟趙春吉的庶長子住一屋。睡前,趙春吉的嫡妻照例給孩子送了兩碗羊乳羹。第二天,趙春吉的庶長子便死了。趙家簡直就像狗窩裏放了個炮仗一團亂,那個小妾跑出去報了官。

當地知縣升堂一問,羊乳羹是趙春吉的嫡妻送來的,而死者並不是其親生,再看趙春吉嫡妻那身懷六甲的樣子,知縣自覺真相昭然若揭,當天就把趙春吉的嫡妻下了大獄。判了個秋後問斬,案宗遞給了刑部。

當年正是安大人來刑部的頭一年,當時他還只是刑部司的一個書令史,就是每日看各地報上來的案宗。他說此案應該另有隱情,我還當他是想要去滄州看萬花節,便跟著來了。

顧銛看向安韶華。安韶華出了一身汗,看起來十分憔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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